山河带砺老兵说我当兵,是去抗日的

2023/3/19 来源:不详

邬汉忠:九十三岁。

籍贯:浙江奉化;现由志愿者奉养于南京向阳养老院。

部别:陆军新编 师 团 营第三连。

阶级:步兵少尉。

抗战忆述:

我老家在浙江宁波奉化的西坞镇。邬姓是当地的大家族,我祖上曾经做过清朝的官,蛮大的。

年8月19日出生,上面有两个姐姐。生下来三天就没有了母亲,可能是难产死的,到了八岁就没有了父亲,后来是我的四叔把我养大。四叔对我很好,除了供我吃穿把我养大,还培养我读书。

年,我当时还在宁波上中学。到了我们学校放暑假的时候,日本人已经打到绍兴,离我们家乡很近了。有一天我上中山公园去玩,看到了招生的告示,上面是中央军校第七分校招生,我当时就想去考。我的一个老师叫王世琯,北京美术大学毕业的,他患有小儿麻痹症,走路要用拐棍。这个老师是个国画画家,他除了教书,也在四处在做抗战的宣传工作,(当时)我正在下面给画填颜色,他动员我参军。

我当时还小,这个王老师跟我们介绍了当时的抗战的形势,全国的情况相当严峻了,好多热血青年共同参战。我们于是也都准备考军校,去参军,学到本事打日本。这个王老师、我以及另外一个同学我们三个商量好去报考黄埔军校,结果我们都考上了。我和另一个学生去报到了,但王老师没有去。后来才知道,他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,可能有别的任务,他没有去。解放后,他是浙江奉化中学的校长。

到部队的时候,我不到17岁。当时部队的驻地在浙江金华,我们在当地受训了一个月,就没办法继续了。当时日本鬼子天天来轰炸,老百姓很遭殃,我们也很危险,那时候浙江已经是前线了,我们这些学员再在这里很危险。不久,我们接到命令,要我们到后方去,去西安继续训练。

7分校17期学生总队01

从金华到西安,我们是一路走到西安的。日本人沿着长江往西打,直接走走不通,我们就只能绕道,经过江西、湖南、广西桂林、贵阳、从四川过蜀道、翻秦岭,绕着中国南方走了一大圈, 年2月份到了西安。我们一个大队大概六百多人,路上就死了一百多。特别是在贵州一带的时候,瘴气很重,很多人身体不舒服,路上还有害病的。考进军校的一般好多都是初高中学生,都有一定的文化,很可惜。

我们一共走了三个半月,也是一个长征的路。我们一路上穿的草鞋,布褂子,冬天也是这样,我的脚到现在都是变形的,就是当时在雪地里冻的,那时候我们也爬雪山的,就是川西一带的雪山。

到了西安,我们驻扎在离西安还有六七十里的一个地方,叫王曲(注:应该是王曲镇),总算安全了。

我被分配到黄埔军校7分校17期12总队,我们学校是10中队到15中队,六个中队分别属于三个大队,还有一个蒙古骑兵大队。一个中队人到两百人,一个大队大概多人。我们17级学生就有这么多。

经过仔细辨认,旗帜上就是第7分校17期学生总队旗。

军营已经建好了,我记得学校门口的对联是:铁肩担主义;血手写文章。横批是:继往开来。12中队全部都是浙江人,都是从浙江考进去的一批学员。

当时军校的老师给我们讲抗战的形势,比如和苏联联合了,美军也是我们的盟友等等。还有就是基本的训练。那时候我们在军校学的东西很多,学步兵操典,还有小股部队的战术演练,比如野外潜伏。还有枪械的熟练使用,马克沁机关枪我能蒙着眼睛拆开再装上,这些都是要熟练的。这个不是白练,主要是为了防止夜晚作战时,快速转移的时候,看不见的情况下,能够熟练装卸枪械,这都是基本功。还有排雷的训练,就是手工排除地雷,我们也练过。

我们七分校的具体负责人是胡宗南,他是主任。胡先生个子不高,稍微胖一点,经常来看望我们。胡先生也是浙江人,是浙江湖州人。我有一次还拦住胡先生送报告。我那时候身体不好,很瘦,营养缺乏,我就打了个报告反映情况,有一天胡先生来学校我就在路上拦住了他。我也没有怕他,觉得这是合理的要求,胡先生很客气,就说有什么困难让我报告给熊向晖,那是他的机要秘书。后来就批下来了块钱营养费。

胡先生培养的人很多,他自己的机要秘书叫熊向晖。他对熊很栽培,胡先生来部队视察,(熊向辉)在他跟前,一直跟着他,后来才知道是周总理派来的共产党地下党员。那时我也见过熊向晖,胡先生到哪里去他就到哪里去。

七分校副主任是邱清泉,他也是浙江人。我见过邱清泉,他个子不高,我们和他接触的时候感觉他比一般高级官员要温和,很客气,不像(电视上的那样粗鲁)。他嘴巴有点(向左上角)歪,是战场上负伤的。他负过好几次伤,在北伐的时候就负伤。

黄埔军校的校长当然是蒋中正,他对黄埔的学生很重视。在这之前他也来过学校,他来陪同罗斯福总统检阅学员。那时候我们营养都跟不上,12中队最差,他来了之后给我们给我们提了特别营养费,来视察的时候蒋先生一身军装,很精神。

7分校17期学生总队02

年3月12号我从中央军校七分校十七期步科毕业,分配到新编 师 团 营第三连当少尉见习排长,我们部队驻扎在紫荆关当预备队,师长是黄永赞。

年三月,西峡口战役打响,到了4月中旬的时候,新一师也被投入战斗。战斗一开始就很激烈,日本人进攻的时候先是飞机炸,然后是山炮轰, 步兵冲。很多地方都守不住,一般我们守不住就要后撤,到下一个防线阵地再守。有些阵地长官命令不许撤退, 守。

军令下达说了死守,就 守的。守不住人死了,找不到你算账。守不住,人活着,枪毙。守住了,人活着,嘉奖。

那时候我是排长,指挥全排战斗。我拿的是加拿大冲锋枪,铁柄的,25发一梭子,一般就压20发子弹,弹夹压太满的话,弹簧弹力不够,子弹送不上来。

开始的时候,部队还能吃上几顿热饭,战斗一开始就不行了,部队到处跑,怎么来得及吃?前线的部队多了,人数也多,一打仗就供应不上,只能吃部队发的干粮,就是干面饼,太干了,呛嗓子。

这一仗我们和日本人激战了两天两夜,之后连长命令我带一个排迂回到敌人后方,就是正面攻击困难的时候,绕到敌人的后面,这些战术我们在军校都学习。经过封锁线的时候,跟敌人接上火了,我的位置比较靠前,用冲锋枪扫射掩护排的弟兄,就这时候我左边额头被敌人的流弹击中(左眼角向上的位置)。当时我没有在意,疼也不知道,我还拿着冲锋枪专注地监视着敌人,血流到眼睛上的时候才发觉,血淋淋的。子弹在我额头上打了个坑,还好打歪了,没有打到骨头。(注:是侧面弹片擦过)

日本人的步枪子弹射程远,他们打得很准,但是打上去属于贯穿伤(注:三八大盖),就是打进去多大的洞出来也是多大的洞,有的枪打的不一样,进去一个小洞出来是一个大洞,这个 特别大。当时我排里一个弟兄大腿就被打了一枪,右边打进去左边出来,血就冒出来了。我问他要不要紧,他说不要紧,他用东西把腿上的两个洞堵住,一只脚跳着进了战壕,一会他说不流血了。应该没有打到骨头,很幸运。

我负伤之后,副排长把我背下了战场,后来就简单的包扎,医院。我被卡车送到了咸医院。我负伤的那一天,在医院看见大卡车装了十几卡车的伤员。

7分校17期学生总队03

西峡口战役是中国八年抗战中 结束的一次战役,也是日军进攻的最远地方,战斗一直延续到年8月19日,日本才停止进攻。听说是日本战地指挥官不服输,假装没有收到命令,8月15日天皇宣布投降西峡口还又打了几天。

我后来又转到了西安第四荣军疗养院,在那里我知道日本投降的消息,上级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枚胜利纪念章,每人还升一级,我被晋级为中尉。

日本投降以后国军部队开始整编,我原来的部队整编后变成了15师旅,代旅长穆宗禹,师长吴廷麟。我伤好后回到部队,安排我在旅部副官室当副官,我去旅部副官室报到的时候,旅长看我是浙江奉化人,就写了个条子让我去二十九军军部报到了。他可能是觉得我和蒋先生同乡,照顾我。我家和他家(蒋先生家)距离不到三十里。

内战开始后,我们部队一直没有打大仗,一直到了年(3月),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进攻延安。我们部队在临川集中,准备进攻延安,当时(上级)很重视,以为要打恶仗,结果我们进延安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个空城,一路也没打什么仗,根本找不到共产党部队,人家都撤了。

年,胡宗南部队攻占延安后的炮兵部队。

后来我就和部队在延安驻扎,在三十里铺、二十里铺都驻扎过。战区副司令长官裴昌会(注:后来起义)来延安三十里铺来给我们训话,我当时在团部负责招待他,他生活上要求很高,我们准备了好茶叶招待他,我们的茶他一口都没有喝,就跟身边的人拿带来的好茶叶,他只喝自己带的。国民党的部队问题很多,一直存在。

抗战的时候我的职务是少尉排长,一个排三十几个人,一个排三个班,每个班满员十五人,实际上一般只有十三四个人,很多开小差跑掉的,连长都没有汇报,军饷还是按照原来的人数领,吃空饷。

打仗前,好几个月我们的军饷都没发。我的军饷那时候是少尉35块银元,中尉每个月55块银元,上尉是60块。小兵一个月3块。不是袁大头,是孙中山小头银元。有军需官领了军饷就跑了。这样的事情很多,我们都很生气,但是没有办法。

还有自相残杀的。比方说有一些作战多年的老兵,当到了排长、连长就升不上去,因为他们没有文化,没有军校教育经历。他们看到我们军校出来的军官很嫉妒,甚至有作战时枪杀我们军校军官的情况。兄弟部队也不团结,川军还发生过逮捕枪杀来联络的中央军连长的事件。就是我们中央军和川军晚上碰头了,不清楚对方底细就要问口令,我们答对了,他们就要我们过去一个人,一个连长过去被他们抓起来杀了。这种事情很多,国民党军队的问题很多。

进攻延安的时候,我们和共产党军队交火,他们很快就撤了,结果我们的飞机冲过来轰炸,自己一个连的部队都被炸死了,没有配合。其实当时我们也都不愿意打仗,打日本人可以,中国人打中国人不忍心。

年,胡宗南部队攻占延安后的部队在公路上设置关卡。

年,刘邓过黄河的时候,我在旅司令部工作,奉命去领武器弹药去,回来的时候我们的阵地就被解放军解放掉了,我亲眼看见的。当时我们一个通信排的排长,在陕县守黄河渡口,看到对面的共产党部队里面一群十五六岁大的小孩过来了,拿出枪和手榴弹,我们的守卫排长就根本没有放枪。抗战的时候我们都是硬拼,现在士气完全不一样。我一看情况不对,就跑到了24师的72团。

我们作为胡宗南的部队,从陕西败退四川的地方势力居然不让我们进四川。 胡宗南打电报给蒋介石,蒋介石找了四川省主席杨森,后来才放我们进四川。我的证件、佩剑都在四川丢掉了,在四川的一个吴家祠堂里,连箱子带所有的东西都扔了。佩剑上写着“成功成仁”四个字,黄埔军校学生都会有一把。抗战胜利纪念章,其他证书都没有了。

到了四川仗也没有办法打,我们一直撤退,后来部队被包围,对面是刘邓大军,我们就投诚了。

本来是以为西南地形复杂,可以依托打一打的,抗战的时候日本人怎么也打不进去。但当时那种情况仗就没有办法打,XXX(某高级长官)为了投诚起义,主动把我们部队往解放军的口袋里送,这给他自己做本钱。解放后XXX在北京,和解放军高级将领关系很好,地位也很高,倒霉的是我们这些下级军官。

我见过邓小平,他给我们讲过话。那时候(投诚后)我混在国民党的士兵队伍里,我也穿着国民党士兵的衣服。还记得邓小平给我们讲话:“乡亲们,同志们,今天你们解放了,人民解放军今天解放你们,你们愿意不愿意啊?你们愿不愿意参加我们人民解放军啊?”他一边走一边讲,给我印象很深。“有湖南人没有?有四川人没有?”解放军是你们每个人的家,愿意参加的可以报名。”他做思想工作很好,很亲切。

投诚之后,把我们这些原来国民党的军官编在二野的军官训练班,改造思想,主要是讲马列主义,穷人闹革命的道理。

后来部队里搞扫盲运动,又让我们去当文化教员,因为共产党部队里很多军官都是穷苦农民出身,没有太多文化。两千多个人参加考试,录取了二十多个人,我是其中之一。把我分到部队当文化教员一个多月, 爆发了。

当时有人到部队做动员工作,就让我们上前线,我没有去。一方面我思想有顾虑,我是一个以前的国民党,加入解放军有顾虑,怕做炮灰;另一方面,我打过仗受过伤,知道那是你死我活的事情,参军10多年,很烦战。我主动要求离开部队。

这样我就被遣散回家了,回到奉化西坞镇的老家。回到家以后,我要到乡政府去登记,看见了我们那的一个副乡长,我认识这个人,他是我们本地人,以前的中共地下党员,我以前还给他们送过信,他认得我。他看到我的名字,就说:“哎呀,小邬,你走错路了!怎么去黄埔军校去了!”我说:“我是去抗日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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